钟振振博士年生，南京人。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，博士生导师。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。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“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”指导教授，中国韵文学会会长，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，中华诗词学会顾问，中央电视台“诗词大会”总顾问、《小楼听雨》诗词平台顾问、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。曾应邀在美国耶鲁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。

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（49）

“居怕”乎？“居恒”乎？

诗友知畏斋问：求教钟教授，明末清初苗蕃撰《皇善寺碑》拓本曰：“佛为空门，不沦浩劫，不知空门之了义也。怕言此未足，当晨钟一击，发人深省耳。”请问，“”字如何理解？

钟振振答：“”，即“居”字。但“居怕”云云这样的句式或文字表达，在古代文献中是没有的。结合上下文来看，也不大能说得通。

我以为，“怕”字当作“恒”，因字形相近而讹。“居”谓“平居”“平日”，“恒”即“常”。“居恒”，即“日常”之义。例如：

唐·吕温《南岳弥陀寺承远和尚碑》曰：“大师峰栖木下六十馀年，苦节真修，老而弥笃……早钟会食，到必先众，夕磬虔念，居恒达晨。其克己练心，慎终如始，皆此类也。”所谓“居恒达晨”，即谓日常如此，通宵达旦。

宋·李昉《太平广记》卷三三〇《鬼》一五引唐·戴孚《广异记》曰：“王光本，开元时为洛州别驾。春月，刺史使光本行县。去数日，其妻李氏暴卒。及还，追以不亲医药，意是枉死。居恒恸哭，哀感旁邻。”所谓“居恒恸哭”，即谓几乎天天恸哭不已。

宋·郑兴裔《请起居重华宫疏》曰：“窃观小民之家，居恒父子嘻嘻，一旦疾痛疴痒，侍奉汤药，不离左右，非是则邻里乡党指而摘之。”所谓“居恒父子嘻嘻”，即谓平日父子之间常欢笑喜悦。

元·贡师泰《游千山记》曰：“余来机山逾月，居恒郁郁，虽率意而行，侨目而视，其高深幽旷不暇穷也。”所谓“居恒郁郁”，即自谓平日常郁郁寡欢。

又，李祁《孙氏遗金集序》曰：“新安孙彦能从军永新，畏事如畏虎，恒闭门读书，时伸纸信笔作汉隶，亹亹逼近古人。予意其当得师法，决非茍焉者。其后因抽其架上书，乃见其先君子叔弥所书杜诗一帙，然后知其师法乃得家传，诚有非茍焉者。初，叔弥善蒙古书，入京师书宣敕，积劳调官湖广。又善书汉隶，尝取老杜五七言律书之，计七百七十四首，通作一帙，将以遗其子若孙焉。壬辰兵兴，事变携至山中，无恙。逮岁丁酉，乡寇再起扇乱，遂不复存，而叔弥亦以是岁之六月卒。明年戊戌，里中稍宁，彦能乃得还依方村别墅以居。居恒怏怏，恒以此帙置念虑间。”所谓“居恒怏怏”，即谓平日常怏怏不乐。

明·程伯祥《贞白遗稿跋》曰：“我先长史贞白公（程通），生平所为文夥矣，遘难而后，始泯焉无传也。间藏片楮，复詟于禁而重秘之。猗欤！忠孝遗文，不光后世，其何观焉？伯祥系托宗祏，自惟谫劣，居恒以不能张公为歉。”所谓“居恒以不能张公为歉”，即自谓平居时常为不能张扬贞白公之名声而感到歉疚。

又，杨士奇《送郭先生诗序》曰：“先生年逾四十，始出分教乡校。历三考，用最升教谕安吉。又三考，用最升教授顺德。在顺德四年，其习俗朴陋，人不知重士，士不知惇学，道德礼乐之意漠如也。先生既戚其教之不易入，又其家之来顺德者，数有疾疢死丧之婴于心，居恒郁郁。乃今遂释而去归于乡，其为喜幸，何啻什百常情哉。”所谓“居恒郁郁”，亦自谓平日常郁郁寡欢。

又，张大复《郑介庵先生传》曰：“郑文康字时乂，父壬，自号双松居士。居士精儒术而亨于医，居恒谨言笑，不喜闻人过失。”所谓“居恒谨言笑”，即谓日常不苟言笑。

又，李东阳《友爱堂记》曰：“临江之新淦，饶为望族。伯曰顺亨，仲曰道亨者，又饶氏之长而贤者也。性友爱，家食千指，居恒共。子姓熏习，虽群从分处，怡然如同胞焉。”所谓“居恒共”，即谓饶氏兄弟友爱，家族百余人，日常共同生活，不以小家庭分别做饭。

又，可一居士《醒世恒言叙》曰：“夫（发语词，无实义）人居恒动作言语不甚相悬，一旦弄酒，则叫号踯躅，视堑如沟，度城如槛。”所谓“人居恒动作言语不甚相悬”，即谓正常状态下，人们日常的言谈举止都差不太多。

书证尚多，囿于篇幅，不能遍举。

结论：苗蕃此碑此段文字，当辨识、句读、标点为：“佛为空门，不沦浩劫，不知空门之了义也。居恒言此，未足当晨钟一击，发人深省耳。”其文义是说：人们平日常说“佛为空门”（佛教以为四大皆空），但若不沦入浩劫，其实是不会彻悟“空门”的全部义蕴的。只有“浩劫”，才是“发人深省”的“晨钟一击”啊！

编后语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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